“你幸福吗？”“我姓曾。”，这段毫不搭边的对话是2012年十一期间央视《走基层百姓心声》节目中的一段。人们忍俊不禁不仅因为回答偏离了标准答案，还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像“你吃饭了吗”那样可以简单回答，记者用封闭的方式提了个开放性的问题。

幸福与否纯属个人感受，取决于个体的期望和境遇，完全因人而异。现实生活中，窝在小区旮旯里以收废品为生且养着两个没户口的超生孩子的夫妻可能看上去其乐融融，而众人看来什么都不缺的富人、明星却可能生无可恋到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因此，幸福与否要看指哪一方面、以什么标准、如何衡量。

被问“你幸福吗”的务工人员

这样的问答没毛病

一、为何从GDP到社会进步指数？

提到国民的幸福就会牵扯到GDP，有些国家甚至几乎到了“唯GDP论”的程度，其实是忘了初衷。非盈利组织Social Progress Imperative（http://www.socialprogressimperative.org/）的Michael Green，在其演讲《社会进步指数可以告诉我们什么？》（https://www.ted.com/talks/michael_green_what_the_social_progress_index_can_reveal_about_your_country?language=zh-cn）里介绍，1934年，美国一位经济学家向大萧条时期的美国政府提交了一份名为《国民收入，1929-1932》的报告，指出“一个国家的国民福利勉强可以通过测定上述定义的国民收入推断出来”，这个定义就是GDP。

由于他的对策非常成功，于是GDP广为流传以至于人们早已忘了它只是个经济学工具而非测量幸福的工具，它不包括环境质量所以政府可以放任污染只求GDP，它也不包括公平正义所以政府可以权大于法。因而幸福并未与经济的发展正相关，某些经济发展的明星国家甚至因社会不公而民怨沸腾。于是，用于衡量人们幸福程度和社会进步程度的指数应运而生。

社会进步指数的演讲者
Michael Green

多语言全世界传播新思想的媒体TED上，有许多触动心灵的视频，而且能找到中文内容

演讲水平超棒而且穿插着幽默

（摘自演讲原文）

社会进步指数（Social Progress Index，见https://www.socialprogressindex.com/）堪称对社会进步程度做出了最好的解释。随着多年来的发布和改进，社会进步指数团队的影响越来越大，越来越接近他们提高人类福祉、引导社会投资方向的初衷，而他们的专业水准也丝毫没有受到非营利性的影响。TED同样值得赞赏，它的宗旨是用多种语言向全世界传播思想，它的视频常常发人深省。

这一研究结果与马斯洛的需求层次论遥相呼应。依照需求层次论，人的需求从下到上分别是：①生理上的需要；②安全的需要；③社交的需要；④受尊重的需要；⑤自我实现的需求。生存是第一要务，为了生存人会铤而走险。当生存没了问题就会有逐次向上的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受尊重的需求，即一个层次满足后就需要更高层次的满足，直至达到顶层的自我实现。这同样说明以物质满足为主的GDP并不包医百病，唯GDP论更是错得偏离了常识。

二、指数的构成及解读出了什么？

2017年的社会进步指数用50个指标进行研究后，算出了128个国家的排名。得分最高的是88分的挪威，最低的是31分的中非共和国，全球平均值是61分。或者説社会进步的世界平均水平，是如今古巴或者哈萨克斯坦的水平。

对于学过运筹学里的数学建模并研究过风险评估人来说，理解这个指数并不费力。它分为三个基本维度：

⑴基本需求（Basic Human Needs），包括营养与基础医疗、水与卫生、住所、个人安全。

⑵幸福基础(Foundations of Wellbeing)，包括获得基本知识、信息与交流、健康与社会福利、经济可持续性。

⑶发展机会(Opportunity)，包括个人权利、自由与选择、宽容和包容、获得高等教育。

这三个维度又各自下设四个项目，每个项目下设3至5个指标，合计共有50个指标。例如，“水与卫生”（Water and Sanitation）项目分为可用自来水、农村可用改良的水源、可用改良的卫生设施三项，而“个人自由与选择”（Personal Freedom and Choice）项目则分为终生选择的自由、宗教自由、较早结婚、避孕需求的满足、堕落五个指标。

每个指标以收集信息并评分的方式赋值后，通过统一的数学模型的加权计算，得出的量化结论便可广泛地用于横向的国家间进步程度比较，及纵向的发展阶段成果比较，从而为国家的后续发展提供方向性建议。

这个指数揭示了什么？

一是当GDP的增长满足了第一维度的“基本需求”后会遇到拐点，对社会进步的贡献不断衰减。按照另一演讲《怎样在2030年前让世界变得更好》（https://www.ted.com/talks/michael_green_how_we_can_make_the_world_a_better_place_by_2030）中的解读，当世界平均财富从每年14,000美元上升到23,000美元，社会进步指数却只从61涨到了62.4，可谓事倍功半。

二是社会进步程度取决于三个维度的平衡发展水平，光有物质生活远远不够，如同赚大钱的结果是花钱住院治疗职业病一样得不偿失。所以人均GDP并不高的国家仍旧可以有更高的社会进步得分，意味着那里的人民更幸福。

三、中国排名在什么水平？

如果有人刚看完《厉害了，我的国》并心潮澎湃，则一定会很失望。中国得分63.72，仅略高于平均水平，在128个国家中虽人均GDP排第58位但社会进步指数排在第83位，位于想不起在哪儿的好几个小国之后。当然咱完全可以忽略这个排名，坚信中国就是世界第一，而且什么都第一、永远是第一。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第一个维度“基本需求”的得分最高，名列全球第62位。其中的“营养和基本医疗”项目排名第68位，“住所”项目排名最靠前，位列第52。“依据”项目用的“用电”指标居然排名世界第一。

第二个维度“幸福基础”的得分开始落后，总体排名85，其中“获得基础知识”一项分数最高，排第52位。而“有权使用信息和交流”项目最低，排第112位，其三个指标中internet users 第63位、Mobile telephone subscriptions 第91位、Press Freedom第128位。

第三个维度“发展机会”的评分最低，排名第94位，但其中的Satisfied demand for contraception（避孕需求的满足）指标名列世界第1、“世界排名大学数量”指标世界排名第3。这一维度下的Personal Rights项目得分最低而且拉低了整个分数,为第127名。

横向比较，北欧五国与人们的印象相符，毫无悬念地占了前十的一半。“老牌帝国主义”英国排第12位、德国排第13位，一道挤进了“Very High Social Progress”的第一组。日本排第17位，与美国及其他老牌发达国家同属“High Social Progress”的第二组。

让人不淡定的是毛里求斯居然位居第39名，领跑“中上发展水平”的第三组里，末尾还有菲律宾、玻利维亚等。中国则处于“中下发展水平”的第四组的后半部分，位于印尼、埃及等国之后。

美国总分86.43，排第18位。三个维度中“基本需求”93.42分，全球第17名；“幸福基础”84.19分，全球第29名；“发展机会”81.68分，全球第13名。印证了美国的生活条件确实不错，以及美国梦确实更容易成真。

四、到底该去哪里？

类似指数的研究还有许多，但没谁把GPD当成唯一维度。报告中的有些指数有点让人费解，数学模型更似不可能公开，这些是量化分析的通病，但所显示的问题倒似没太大出入，与体验相符并揭示发展的瓶颈和必需的转型，足够用来参考。而能不能转型，也正是指数中的社会进步水平问题。

国家的存在基础，是为了保护国民利益、提高国民福利，而不是争当老大、引领世界。前苏联以其舍本逐末的体制勒紧百姓裤带发展军工，四面出击争夺霸权，结果是霸业无成却油尽灯枯，前鉴并不遥远。欧洲和日本都曾经历过打打杀杀的日子，后来厌倦了开始过起平静地埋头建设自己的日子，反而国民幸福、世界安宁、造福人类，实现了战争没能达到的目标。

前不久惊讶于《中国花33亿买留学生，是国内学生拨款的一倍》一文，用来澄清的文章（http://news.sina.com.cn/o/2018-05-26/doc-ihcaqueu5518081.shtml）只是坐实了那只是教育部对所属学校的拨款，却解释不了谁是你的孩子、谁该优先的问题。至于环境污染问题、公平正义问题、宪法权利问题、社会诚信问题、养老问题、自杀人数问题等，如果把解决社会问题与追求GDP对调一下优先顺序，一切会变得更好。

即便是政权不具合法性，聪明的统治者也会以提高国民福利作为交换条件获取被统治者的认同。因而当GDP的增长越过了拐点，并不需要太多投资的“幸福基础”、“发展机会”维度的提升才是增进国民幸福的重点。政府要为个体的国民提供实现其梦想的机会，而不是替他们做主让他们去实现政府指定的梦想。让人们爱国的最好方式是把国家变得可爱，如果人民的生老病死只能听天由命自生自灭，那真的只能通过宣传让他们爱国了。

尚未尘埃落定的中美贸易摩擦同样发人深省，发展战略上如有失误就会代价沉重。在人们普遍越来越聪明的信息时代，还有多少自以为是在让人集体误入歧途？如果觉得别人都错了，那就先冷静地分析是否自己错了。别象一个笑话里讲的那样，一位太太关心地打电话提醒老公开车注意，因为广播里説高速路上有人开错了方向在逆行，而老公则抱怨説：哪里是只有一辆车在逆行，明明是所有的车都在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