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虽已尘埃落定，但其精彩和意外却仍旧让人津津乐道。一个职业政治家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败给了毫无政治经历的企业家，说好的没有悬念在哪？多年来屡试不爽的专业预测，为毛被无情地颠覆得没有悬念？还有，什么力量冒出来干掉了希拉里？

一、总统到底算什么？

说起美国总统，人们往往联想到威风的空军一号、厚厚的防弹汽车和牛牛的现场演讲，可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另外一面。曾有朋友提起，尼克松访华时曾在杭州与宾馆服务人员一一握手，让那些根红苗正的无产阶级意外得不知所措。而当年的卡特，人们公认的好总统之一，在美国的招牌性动作是主动地伸出手来，象千千万万普普通通的美国人一样说：I am Jimmy Carter, nice to meet you.

无论是对如今的总统还是未来的总统，美国人似乎压根就没有热烈拥护、紧密团结的概念。因为能不能当上总统取决于选民，总统并非人民的老板，人民倒是总统的老板，干得好理所当然、干不好就抗议批评，甚至直接让你走人。所以，总统们都知道自己是谁、该说什么和干什么，不仅要有忍辱负重的胸怀和雅量，而且没谁敢高高在上唯我独尊。所以这次大选早有人说两个候选人都不行，一个是文过饰非的骗子、一个是口无遮拦的疯子，投票无非是看看谁更不行。其实中华民族的传统也一向是民重君轻，可惜一操作起来往往就搞反了辈份。

美国是个到处都有选举的地方，总统、州长、议员等都由选举产生，所以大多都有一副亲民的职业性的微笑，加上政府建筑必须对民众开放，时常让人感觉是名副其实的“美国人民政府”，而总统也更像是业主们选出的物业服务公司总经理。以至于美国人面对这些自己的投票对象，也会大大咧咧地握手、介绍自己的名字，并不会激动得几天不洗手。在报纸上批评政府、批评总统的内容也更是司空见惯，有时邮箱里也会收到广告鼓动大家支持自己当议员、支持某议员反对某法案，根本没人认为那是煽颠或追究其言论，因为那是法定权利。

二、当执政党走得太久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其实在政治领域也同样适用。细看民主党与共和党的政治主张，其实无非是路径不同但目标一致，都是为了美国的强盛和人民的幸福。比如两党的减税主张，一个是为中产阶级减税以让他们恢复元气，一个是减轻富人负担以促进产业复苏。对于这些哪个都有道理的问题，怕是连最领先的大数据分析也未必能算出哪个更好，因此最简单的检验便是国民的选票，看看谁的主张更合民意。民众可能并不高尚，但他们有权作出选择，这是政治伦理。

历经民主党治下数年的“政治正确”，人们的语言已变得越来越外交辞令般冠冕堂皇，生怕有什么不当会冒犯某一性别、某一族裔、某一宗教、某一群体。这些当然并非坏事，但既挑战传统的底线又没有解决好民生问题，已让许多美国人忍无可忍。而川普早期那种草根二杆子大嘴的风格，恰恰引起了这群“愤怒的白人”的共鸣，想把川普当猴耍的媒体也不知不觉中被川普利用扩大了影响，以至于这位毫无从政经验的形同一介莽夫的半路程咬金，居然能一路过关斩将杀进决赛。

“政治正确”到了什么程度？同性恋可以理解和宽容，但同性婚姻合法化使两个男人或两个女人也可以成为夫妻；“厕所使用指引”规定，在公立学校人们可以按自己认为的性别而非生理性别选择进男厕所还是女厕所；一些法院门口代表法治精神的雕像被拆除，理由是题材引自基督教的《十诫》而美国并非法定宗教国家；非法移民合法化了，但合法移民却变得复杂化。更特别的是，世上其他国家都只有男女两性，但美国还有LGBT（女同性恋、男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我相信他们的目的并非邪恶，但确实在挑战人们的接受能力。

三、选举带来什么？

同国人的理念不同，美国人一直在“抹黑”自己的“伟大祖国”，并公开表达对美国未来的担忧。人们相信美国制度的自我修复能力，因为是制度成就了现在的美国，却没想到翻盘的机会竟不期而至。

美国制度上的保险措施是权力制衡，它是通过任期和权力制衡避免国家被领导人带上歧路甚至绝路。由于是人们设立了这个民有、民治、民享的“人民政府”，所以不仅谁都不能将政权据为已有，而且最需要防范的便是掌权人。除了制约、弹劾、舆论监督等制度设计外，议会作为立法机构整天了解社会出了什么问题、辨论用什么办法解决，法院作为司法机构可以不受干扰地解释法律和审判以维系社会的公平正义，总统就算想干坏事也只能在极小的范围之内而且很容易就被追究，无法无天导致祸国殃民的机会很少。

而选举制、议会制、任期制同时是社会的自我修复机制，人们顶多苦熬四年后让自己不满意的总统下课。而竞选则是个全民参与的大面试，人生的所有污点甚至家人情况都会被一一扒出来曝光，同时还在考验候选人的道德水准、能力水平、施政纲领、反应能力等，既要无情地打压对手又要言行适当，只有那些纲领对路、言谈得体、思路敏捷，且最符合民众胃口的人才能胜出，国家也借此可以一直由最强、最合民意者领导，既保证国家变得越来越好，也最大限度避免了社会的撕裂。

无论哪个时代，官员和名流的行为都是社会价值观的典范，即所谓的官为民师。这不，败选的希拉里得体地祝贺川普的胜选、胜选的川普热情地称赞希拉里对国家的贡献，甚至希拉里还公开呼吁大家给川普领导国家的机会，如同彬彬有礼的贵族般胜得光荣、败得体面，就事论事显得没有个人恩怨。其他不说，光是这风度气势和撰稿、演讲能力，就能把其他人甩出几大街。当然，如果行为上不得台面，则下次投票就有你的好看。

四、是主义还是技术？

按以前的说法，选举无非是垄断资产阶级选择代理人为其服务的过程。如果把无家可归者当成无产阶级的话倒也可以这么说，因为即使美国的普通工人也算不得无产阶级，他们可以有自己的带草坪、带地下室、带车库的独幢小楼，按中国的标准那叫别墅。而选举制度早在三千年前的古希腊就已经有了，遗址就在雅典卫城对面的PNYX山上，2012年去希腊时特意花了一个下午只为找到它并感受一下历史的回响。那时可是根本就没有什么资产阶级，可见选举制与主义无关、与阶级无关，纯粹是个如何产生领导人、权力如何设置、如何治理国家问题，这也是亚里士多德首创的《政治学》的正宗内容。

尤其需要强调的是，任何一个政府的服务对象都是全体国民而非非其中的一部分，只有资源不足分配不均的问题，不应存在只服务于某个阶级的问题。这次选举，民主党的资金投入远比共和党多，甚至川普已经捉襟见肘，但选票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谁当选都得考虑社会各阶层的利益，尤其作为强者非但不能仗势欺人还要屈尊照顾那些弱势的群体。

竞选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连非洲大草原的野生畜生都懂得要通过竞争把交配权留给胜权，以便把最优秀的基因传给后代，种群才能进化、繁衍、存续，否则只会谬种流传直到被淘汰。而且，基于人类自身根本无法克服的认知能力的局限性，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是正确、一定会被别人接受。只要是会犯错就需要纠正机制，从没犯过错误、一贯正确的人，要么是在有独立意识之前已经夭折、要么是在掩盖事实后说谎。因此，允许质疑是完善政策的良药，权力制衡是避免灾难的灵丹。它们相当于汽车上的刹车，没有它们也许会开得更快，但绝对会死得更早。

五、给我们什么启示？

小时候住在东北，家里曾同其他人一样用报纸糊墙，所以盯着墙壁就能看到《参考消息》。那时感叹，美国总统那么高的职位怎么尽干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老整些就业、税收、补贴之类琐事，不抓阶级斗争、不抓路线斗争、没有远大理想。后来发现他们的超人也一样“无聊”，有那神力不去干点什么伟大事业却乐此不疲地就知道救助那些毫不起眼的普通人。后来才明白，国家治理是对资源的最大化利用、是从战略和战术两个层面发现并解决具体问题，这些只是技术方法和智慧问题，根本用不着什么主义或政治理论。文明的崛起或复兴并不需要急功近利的拔苗助长，而是最大化利用资源且日积月累的过程，而这些既需要大思维又要有小细节。

如果讨论制度设计在社会发展中有多大的作用，美国短暂的发展历程足以说明问题。作为至关重要的一环，选举制度、制衡制度是让一个国家在发展过程中少犯错、及时纠错的技术保障，制度是基础设施的基础设施，是释放生产力和创造力的闸门、是引导民族性格和国民素养的分水岭，是完整的现代社会管理系统中的有机组成部分。有这个技术保障则水到渠成，没有它则事倍功半甚至一事无成。

另外，此次大选民主党投入之多、造势之强可谓无不用其极，而希拉里个人无论其真才实学还是个人魅力都堪称一流，但民意不可违。专业团队的冥思苦想都没想到还有一支不为媒体的误导所动、在民意调查时不动声色，但把美国当成自己的国家的普通人，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不约而同地走进投票站，以让他们措手不及的方式促成了投票结果的决定性逆转，也历史性地颠覆了所有精英们的判断。

人们可能会选择沉默，但这种沉默并不代表顺从，更不代表放弃。而就维护政权的手段而言，除了让人民满意，什么力量、什么精英、什么技术都统统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