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九一八，评论员文章照例旧弹重弹，一曰落后就要挨打，二曰日本依旧亡我之心不死。或许这很合老少咸宜的大众口味，但更像是有口无心的例行公事。以那场战争的前因后果的复杂程度而言，前事不忘方可成为后事之师，亡羊补牢才能避免重蹈覆辙，但对那场战争有过认真反省吗？

落后与挨打之间并无必然关联，更不是“就要”关系。蒙元之灭宋、满清之灭明，都说明即使先进也照样挨打、照样被灭亡，当今世界上既落后又没挨打的国家也多了去，因此“落后就要挨打”是个伪命题。时至今天，如果仍将中国近代以来的一次次挨打归结为科学技术的落后，则认知能力仍属中学课本水平。

四川，建川博物馆的提示

哀兵，抗战军人的表情

川军抗战的写照

七七事变中日军在苑平城墙上留下的弹孔

一、日军为何九一八时已经驻在中国？

到1931年9月18日止，日军其实已在中国境内“合法”驻防多年。1905年，日军在付出9万士兵战死、军费支出巨大的代价后打赢了日俄战争，并通过《朴茨茅斯和约》接收俄罗斯的在华铁路、矿山及港口等利益。但条约中有个尾巴，就是清政府的允许。因此日本政府旋即与满清政府谈成了《会议东三省事宜正约》及《附约》，清政府背书认可和约相关内容，作为日本将俄罗斯逐出中国东北并归还领土的补偿。

如果说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这个条约仍旧有损主权。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这是最不坏的选择，而且多少还有点公平交易的成分。而日本，也从此开始在铁路沿线驻军保卫其铁路及经营权，与地方政府基本相安无事。

在此之前，日俄两国围绕中国东北的争夺可谓你来我往。先是日本借甲午战争之力，于1895年强迫满清政府签订《马关条约》，将辽东半岛与台湾诸岛、澎湖列岛割给日本。后有俄罗斯联合德法逼迫日本收取赎金后归还辽东的“三国干涉还辽”，并借此邀功与满清政府签订《中俄密约》取得修建中东铁路及支线的特权，但密约墨迹未干便于1897年直接将军舰开进旅顺强租旅顺、大连等地霸占了辽东，又于1900年在参与镇压义和团的同时，借口保护侨民以武力迅速占据了并无义和团活动的中国东北三省其他地区，胃口比日本还大。加上此前已经攫取的中国领土不难看出，列强中谁最流氓、谁对中国伤害最深。

这一强盗行径引起了日、英、美的强烈不满，一致支持满清政府向俄罗斯讨还东北。俄罗斯虽迫于压力于1902年与满清政府以《交收东三省条约》承诺于一年半内撤军完毕，但就是赖着不走。而日本则在满清的默许下，借保护其在朝鲜利益为由，故意谈判不成而挑起战争，而满清政府虽宣布中立但巴不得日本能驱逐俄罗斯以解心头之恨，日俄战争由此爆发。

卢沟桥，什么神兽与抵挡不信现实的铁路。皇家军队出征之桥，也是侵略者入侵之桥。

歪把子机枪，沈阳造（中国军事博物馆）

二、抗日战争为何如此艰辛惨烈？

抗日战争的惨烈前所未有。因为力量对比实在悬殊却又不愿屈服，就只能以血肉之躯相博，数以百万计的中华儿女，明知必死而慷慨赴死。于是“一寸山河一寸血，百千骸骨以茔封”。虽是屡战屡败，却是屡败屡战，虽无战胜希望，仍旧苦苦支撑，直到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形成，才有了重大的转机。

就双方的力量对比而言，日本在明治维新后实现了整个国家体系的现代化，用最快的速度形成了独立自主并颇有创新的工业、军事、教育等体系。他们使用自行设计、制造的先进武器，以他们自己的作战理论和战术，由受过良好教育的军官指挥，加之来自甲午战争、日俄战争的作战经验和自信，连欧美开始时也只能避其锋芒。

而此时的中国，持续不断的内耗消蚀了宝贵的时间和物质资源，教育落后造成的文化水平普遍偏低影响了官兵的素质和社会资源运用能力，尤其是产业能力、意识水平还停留在半农业社会，蔫有不败之理。指责他们抗战不利、消极抵抗，同样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除了物质力量的区别，中国的全民抗战也名不符实。“中央政府”起初不过是当时的军阀之一，虽经重大牺牲和埋头苦撑树立了权威，但也只是控制了有限的区域，其余地区归各路指挥不动的军阀，根本无法举全国之力放手一搏。

持久战能打败日本？其实后期日军的许多战争物资已直接从占领区提供，尤其是从“满洲国”提供，并非全靠日本本土。若非他们狂妄到发动太平洋战争促成了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结局不敢想象。历史上，曾有过十几万的八旗满兵入关，征服亿万汉人的历史。这话很难听？那就从昏睡中醒来。

日军军靴，除了材料不同，已经与现代制鞋方式没有多大区别。中国军队？草鞋、布鞋、赤脚

抗日妇联的金莲。没有不敬之意，但体现了当时的中国是什么样的时代。

东北抗联的靰鞡鞋，牛皮制成，内衬靰鞡草。可惜，博物馆硬给注成了乌拉鞋，不伦不类。

侵华日军器物

伪满洲国博物馆，“开国纪念章”

日军用的暖手炉，在东北也有展出，似是批量生产军品

日军海拉尔要塞内部

三、何处是两国差距的分野？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中国向来是日本的老师，日本不但没有优势甚至还有自卑。那么，历史的转折由何而起？

中国早在1840年便被坚船利炮敲开大门，但来往纷飞的“正能量”掩盖了事实、农业社会的认知能力影响了分析，举国既不愿承认既成事实也没弄明白问题所在。尤其是作为以小博大的统治集团，有理由毫无自信地万事以维护其政权为先，以至于再好的治世良方一旦触犯核心既得利益也得束之高阁，顶多搞搞洋务运动，从器物层面东施效颦，认为“师夷长技以制夷”即可，不知社会是完整的系统而不是一招半式，因此从未学到精髓。

而日本在1853年才由“黑船事件”敲开大门，觉得从中华老师那里学来的四书五经等原来全无用处，于是举国痛定思痛奋发图强，索性抛弃了事实上弊大于利的闭关锁国，并在几年后开始了全盘改革的明治维新，放下身段向强者学习、潜心研究列强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军事等体制，利用后发优势博采众长以为已用，以举国之力脱胎换骨并最终修得正果，与俄罗斯一道进入现代化国家行列。掌握实权的德川幕府土崩瓦解了，但换来了整个日本的新生。

1894年的甲午战争是对两种现代化思路的终极检验，结局是满清帝国的完败完全在情理之中。两个现代文明的学生，一个三心二意、一个励精图治，成绩不言自明。正如最大面额日元上的日本思想家福泽喻吉所言，从体制到器物的变革由难而易、一通百通，从器物到体制的改革则先易后难、事倍功半，甚至画虎类猫、此路不通。

耐人寻味的是，一百六十多年后的今天，中国树立着民族英雄林则徐的像，纪念他的抗英；日本立着令他们丧权辱国的黑船舰队指挥官佩里将军的像，感谢他的唤醒。

由于缺乏金属和加工手段，国军的帽徽居然用陶瓷烧制

一级文物，中国的救亡瓷器

令人潸然泪下的军人“四要” 

没有重型机械，中国百姓手工修建了供轰炸机起落的机场，石辗是当年遗物

战争动员宣传画，为何不像中国人？

四、到底需要反思什么？

1984年的暑假里曾读过一本厚厚的书，但如今只记得其中的一句，那就是十九世纪许许多多国家都在试图现代化，但只有俄罗斯和日本获得了成功，因为他们首先实现了他们的制度的现代化。三十余年过去，越来越同意这是主因。只有装上优秀的变速厢，才能有效地输出发动机的动力，这是技术问题而非什么主义问题。前苏联试图既保留它不可理喻的制度体系又高速发展，最后成了曾经不可一世却瞬间轰然倒地的泥足巨人.因为那是那个制度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回到主题，最应该反思的恰恰是反思本身。在民粹主义成了爱国、冷静客观易被骂为汉奸的时代，我不想再展开，只想用三句话结束此文：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去南京，该到这里回顾一下历史。抗日航空纪念馆，名字真别扭。

去重庆，应该去这里看看，献上一束花。

一位加拿大家庭妇女写的书，介绍了民国时期三位杰出的女飞行员。他们他们出身名门，却不爱名牌、不耍脾气，以他们超人的学识和勇气，投身于救亡事业。他们，才是真正的名媛。